书摘|《如何成为一只猫》:向喵星人学智慧

书坊 05-23

在日常生活中,猫咪常常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人们的目光。它们灵动的身影、慵懒的姿态,以及与人类之间微妙的情感交流,都让人不禁陷入思考。诗人、译者孙冬的文化散文集《如何成为一只猫》,以猫为载体,巧妙融合了哲学、社会学与心理学的视角,让我们从一个别样的角度去审视这个世界。书中以猫为写作(绘画)对象,通过对猫的行为以及人猫互动的细致观察,生发出对人与动物、自然与城市、男性与女性之间复杂关系的深入探讨。从猫咪的独特性中,我们得以汲取智慧,学会如何接纳自我、包容他人,最终寻找到一种内外平衡、和谐共生的生活状态。

《如何成为一只猫》

孙冬 著

朱蕊 绘

守望者|南京大学出版社

文|孙冬

  1  

像猫一样思和想

有什么能比得到喵星人的芳心还令人开怀?你看它胡子舒展、瞳孔放大,在你脚下蹭来蹭去,还躺在地上献出自己的小软肚皮。喵星人以“求宠”的身段来宠爱你,你怎能不搁下手头的破事儿毫不保留地对喵星人掏出一颗喵心?

可你真的能掏出一颗轻盈而毛茸茸的喵心吗?康德的“物自体”概念坚决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:你不能。因为我们都是透过一个自我构建的狭窄深渊来观察世界。我们和动物亲密互动,从动物世界那里获得内部讯息的时代已经被祛魅的理性杀死了(例如,精通动物语言的俄耳浦斯)。但是,这并不妨碍我们放下人类的身段,尝试去理解动物,理解一只猫。

要了解猫,像猫一样思和想,要从爬行、从培养肌肉记忆开始。在地板上爬,在桌上爬,在马桶上爬,在卫生间的大理石地面上爬,在楼梯上打滚……灵活地绕过瓶瓶罐罐,在大大小小的平衡木上跳跃。任由亚麻地毯在肘部压出凹痕(这时候,你就了解了一个无毛动物的劣势),在香樟树、家养绿植和鞋盒子边缘蹭胡须和脸颊,伸出舌头舔水,无差别地对待自己的屁股和嘴巴。

《九尾灵猫》朱蕊 绘

要理解一只猫,或者也可以从理解你自己开始——思考人是如何努力地掩盖自己的动物属性,思考人的大脑剪辑和美化生活的过程。

用猫的眼睛去观察世界,就会体察到人类的庞大、光秃和笨拙。美国浪漫主义诗人艾米莉·狄金森的诗歌《它看见一只鸟》,描绘了一只捕食的小猫。面对一只知更鸟,猫的口水滂沱,简直能给舌头洗澡。它轻笑、潜伏,嘴在“摩拳擦掌”,但是这个“美味”最后还是凌空一跃,飞走了。在猫看来,知更鸟并不是展翅高飞,而是飞速地迈开了它的“一百个脚趾头”。诗人借助猫的认知来去除语言的规定性,“去类属”和“去人类中心”的视角可谓绝妙。

  2  

与猫对视

要理解一只猫,你需要和猫赤裸相见。在《我所是的动物》中,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叙述了自己与一只家猫在浴室里的尴尬邂逅,他将这一相遇定性为“先于一切认识”的“非知”场景,这种社会性断裂和象征层面的塌陷,其冲击力大于列维纳斯所论及的与他者之脸的遭遇。在赤裸着面对一只猫的过程中,德里达体验到人类被动物凝视的不安。人赤裸的身体通过一种互为镜像的游戏,成为和猫一样毫无防备的“赤裸生命”。

当然,所谓的赤裸相见,并不一定是露出裸体。向猫眼里的深渊回望,我们只能把最深刻的羞耻放进它对我们的阐释,而当人恢复镇定,他必然会为自己“产生羞耻感而感到羞耻”。更有甚者,对猫的凝视可能会激起杀意。这也是为什么在爱伦·坡的《黑猫》里,“我”会被内心深处那种神秘难测的力量驱使,挖掉了家猫的一只眼睛,并流着泪吊死了它。

《自闭中》朱蕊 绘

约翰·伯格曾在《看》中比较了人类的对视和人与动物的对视。人和动物之间的不可通约性是由象征层面上的匮乏所造成的。而人与猫的对视似乎比人与其余动物的对视多出一层神秘的意思。和一只羊或者一只鸭子眼神的相遇,完全不会让我们动容和害怕。其余猫科动物,如老虎、狮子能够给我们留下印象的,也无非是它们的矫捷和凶猛。与其他动物相比,猫眼睛深处的沉默像是一个人类无法涉足的禁地,更糟糕的是,它还包含着一种对人类秘密和本色洞察如镜的傲慢,传达出仿佛可以说出人话但不屑于说的一种无礼。它们大大的瞳仁可以瞬间关闭,把你的目光挡了回去。那道竖直的窄缝可以让你更加不寒而栗。

猫的松果体无法接收到红色、绿色、橙色和棕色的信号,但它们能够看到人类色谱之外的颜色,从猫的眼中看世界,色彩比你认知得要更加丰富,且异常。如果你站得太远,它们可能只看到一些轮廓和色块,因为猫眼睛的变焦能力不如人类,即使你离得够近,它们也不会真的看到“你”。它们对于你作为整体的人不感兴趣,却对你的局部更加好奇,你的手指、你的吊坠和袜子。和婴儿一样,它们不能完成对你(作为一个人)的想象和构建。它们拒绝做一面撒谎的镜子。在猫眼里,你被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。有的部分组合在一起,但它的秩序和我们理解的不同,有的部分和沙发连在一起,有的和地板在一起。在猫那里,你还没有获得人的主体性。你被猫打回真实界的原形,与其说猫被取消了对人命名的可能性,不如说人的命名无法在猫那里获得合法承认。

  3  

成为“猫—人”

我们终其一生热爱过一些人,其实不过是热爱着猫。

你爱贝蒂·戴维斯,不就是爱她优雅的神经质和反复无常;你爱费雯丽,不就是爱她催眠一样的绿色瞳仁;你爱安吉丽娜·朱莉,不就是爱她阴沉、暗黑的气质;你爱“猫王”,不就是爱他胖乎乎的脸蛋和黏糊糊的眼神;你爱詹姆斯·迪恩,不就是爱他的高冷、歪头、耸背(你猜他肯定有性感的、带刺的舌头);你爱麦当娜,不就是爱她媚惑的声音和凌厉的爪子;你爱“石头姐”,不就是爱她那双不成比例的眼睛和满不在乎的笑容;你爱雷佳音,不就是爱他圆头、呆萌和闷头吃饭的样子。

狗让我们更加确信自己,猫让我们更加怀疑自己。猫从不试图处理矛盾,它们就是矛盾本身。狗试图成为人,成为你投射情感的欲望客体,而猫却拒绝成为我们生活方式的产物,猫让你成为猫—人。狗和我们之间相处越久,越像是一种必然的婚姻关系,而猫时刻提醒着我们,我们过去相遇的偶然性和未来关系的不可预测性。它们收受人类的一点贿赂,一些确保其在人类社会生存的筹码,多余部分一概原路退回。

《股市绿太久》朱蕊 绘

和猫相遇可以说是一种“奇遇”,每个人在这种纯粹生物性的相遇中获得的体验可能都不相同。这也是猫奴们乐于分享养猫经验的原因之一,别人家的猫似乎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,是一种神奇动物。和猫的相遇让你懂得,你只是一个和猫不一样的生物,是有能力在人类界为猫提供食物和住所的生物。

说成为一只猫,并不是说要拥有猫的身体,不是模仿猫,而是破除旧的人,成为一个“生成猫”,是一种内在介入。在美国诗人丹尼斯·莱弗托夫的一首诗《一只作为猫的猫》中,我和猫的长长的对视导致了我们之间分野的模糊,最后生成了我—你—猫—人。“成为猫”是内在和精神器官的进化;是扣除器官的旧有属性和发现新功能,挖掘我们内在的猫性,接受自己被抛入的这个世界自行其是、如其所是;是长出六指,向着无限形态而生长。就像是惠特曼在《自我之歌》中所说的:“我很大,我包罗万象。”

  4  

无价值就是价值

猫从不刻意让自己对人类有用,它们既不是狗那样的伴侣和打手,也不是牛马鸡鸭那样的生产者兼生产资料。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和意义。它们在长时间睡觉之后做一些奇怪的事情,以此拒绝被人类奴役和驱使,即使接受了嗟来之食也安之若素。

要成为一只猫,你需要脱离群体,只和自己抱成一团。猫的遗世独立近乎高贵,近乎绝情。即使是衣衫褴褛的阿三阿四,也不是低三下四、阿谀奉承之辈。要成为猫,就要接受无道德的纯真。无道德不是不道德、无尊严,相反,猫是有尊严的物种。狗会随地便溺,猫则把自己的粪便掩埋起来。猫一天中要花大量的时间把皮毛梳理干净,即使是那些皮毛暗涩的野猫也很注意仪容。它们下崽的时候会躲在一个角落,临死之前也会找一个僻静之处,不会让自己暴尸于白日之下。它们这么做显然不是迫于舆论和道德压力,它们是天然的尊者。

《仰望》朱蕊 绘

当然,要成为一只猫,也要接受猫对于秩序的破坏。它们在桌子上行走,在你的杯子里喝水;打碎花瓶,抓破沙发、地毯、墙纸;在家养绿植里撒尿,把花从土里拽出来;把客厅闹钟后面的旋钮拔下来,藏在卧室的地毯下面。

当你大声呵斥,它们表现得一脸无辜,这是因为它们不会把你的呵斥和它们的行为画上等号。这不是顽劣,而是因为猫生来就是独居动物,它们只需要解读来自其它动物的危险,而不需要解读其它动物的语言和意图。对猫来说,沙发和地毯是用来抓挠的,地方是用来占据的,唯一须遵守的原则是先来先得。愤怒和规训行为只能使得你在猫的眼中像一个危险的、毫无理性的大猩猩。唯一的解决方法是你做出改变,比如把沙发套上套子,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多放上几张猫抓板,或者,减少猫在房间里自由活动可能撞上的障碍物。

要成为猫就要永远爱自己。猫选择打盹的地方绝对是整个房子里最舒服的地方,冬天是阳光最充足的地方,夏天是最凉快的地方。爱自己,就不去强迫自己前后一致、画地为牢。要成为猫,就要避开无效的社交,理所当然地把时间用来睡觉、梳理毛发、闲逛和释放欲望。要成为猫,是放弃猫主人的主体,放低姿态,放弃评判和教化,接受破碎和脆弱,在共享的环境中、放松的状态下,形成让彼此舒适的关系(距离)。成为猫就是成为当下之物,与其在概念层面区分人和动物的“灵魂”,何不把命名性语言暂放在一边,在无名中立足、在沉默中现身?即使象征的人设崩塌,风度和骄傲也俱不受损。人与猫相遇后,人不再是人,而是猫—人。

(本文摘选自《如何成为一只猫》,内容有删节,标题为编者所加)

责任编辑:曲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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